黑鮪魚、櫻花蝦、油魚子是東港三寶,品嚐美味的外地人,很難想像這些美味是漁夫與海搏鬥的成果。東港土生土長的許萬利,祖父、父親都是漁夫,但國小五年級坐著竹筏隨父親出海時,他卻吐得天旋地轉,父親對他說:「討海人如風中燭,什麼時候要熄火,完全掌握在老天爺手裡,去學一技之長都比討海有保障…」
國中畢業後,許萬利在舅舅的引薦下,投入臺南雕刻老師傅吳炳昌門下學藝。出師後,因對東港廟宇內精巧的藝品讚賞不已,回故鄉後再與鹽埔雕刻名師蔡明海繼續鑽研,至23歲自立門戶。
1997年,許萬利與朋友到大陸泉州從事廟宇工程,但隨著廟宇建築的式微,在工藝家蔡明海與曾文章的建議下,開始轉型創作。「要創作什麼?」這個問號讓許萬利深思頗久。最後,他從自己的故鄉東港起步,以創作「記錄」討海人的生活,除了自己童年的經驗及回憶外,更匯集許多耆老們心中深處的記憶,一刀一痕展現出濃郁的鄉情。
為了讓作品寫實、生動,許萬利花費相當多的時間與精神,仔細觀察、研究漁村長輩的神情、動作及穿著,為漁鄉文化意象注入新生命。例如,討海人滿載而歸時興高采烈,遇梅雨、颱風不能出海時則望天興嘆,愁容滿面,討海人的文化、歷史、心境⋯⋯成為許萬利作品的展現來源。
有一句臺灣俗諺:「囝仔人有天嘸日頭」,意指孩童的天真不識愁滋味。〈天時〉即讓人心中浮現這句俗諺。手夾著煙的父親,倚在竹筏旁深蹙眉頭,下垂的嘴角,直望即感受心中之愁苦;打著赤膊,翹著二郎腿的阿公則仰頭望天,有著看天吃飯的無奈;相對於此,坐在竹筏上的小孩卻沉浸於舔冰棒的幸福滋味中。許萬利用雕刻寫下兒時祖父與父親打海人的愁苦。
漁人力搏波濤的海上生活,則可從〈鏢魚郎〉、〈討鐘網〉等與臺灣的捕魚生態息息相關的作品中看出。「鏢魚」是傳承已久的漁獵法之一,據說於日據時代傳入臺灣,經本島漁人改良,成為獵旗魚、鬼頭刀、鯊魚、魟魚等大型魚類之技法。鏢魚必須配合對的時間和潮汐,且鏢手必須以極佳的眼力逡巡海上魚蹤,一旦發現目標就得站在「頭架」上,使出快、狠、準的力道,將三叉魚鏢朝目標擲出。這些靠著一波一浪與大海、大魚搏鬥而來的能耐與經驗,一代傳一代,累積出臺灣的獵魚文化。
在許萬利以寫實手法雕刻的〈鏢魚郎〉中,站在鏢魚台上彎身雙手持三叉魚鏢獵魚的姿態,令人觀之生畏,因為在滔滔大浪中,在行進中的漁船上,跟大型、迅速與長矛嘴吻的魚類搏鬥,稍一不慎就可能葬命深海,加上特殊造型的鏢魚船,海中掙脫鏢叉亂竄的旗魚、鬼頭刀等,許萬利以雕刻刀刻畫討海人與大海搏鬥的宿命與文化傳承。
「討鐘網」則又稱「搖鐘網」,是臺灣沿岸的捕魚方式之一,通常是兩、三艘竹筏以網相繫互相靠攏出海,發現魚群時即要出發,因每日之潮汐時間不定,三更半夜出海是家常便飯,為號集出海伙伴,故以搖鐘做約定,每聞鐘響,大家即集合啟程。許萬利的〈討鐘網──進水〉以極具象之手法,雕刻出用力搖槳、推進,及袒胸露腹的討海人忙中偷閒抽菸等船上作業情景,讓人體認討海人坦然面對的宿命與豁達。
竹筏是討海人的謀生工具之一,製作竹筏也是一門專業技術,通常以麻竹或刺竹經過層層的處理與通力合作始成。〈刨竹、熨竹〉即呈現了竹筏製作的過程。老、中、青沿著竹子一字排開,熨竹、刨竹、修作細節等,各司其職,婦人則以火熨烤竹子使其彎曲,童子在一旁托頤觀看。和〈天時〉一樣,這件描繪了三代合作的作品,隱含著文化傳承的意味。
每年第一尾黑鮪魚的捕獲揭開了黑鮪魚季的序幕,因此捕獲第一尾黑鮪魚的拍賣價格一公斤往往高達數千元,有「黑金」之稱。〈豐收〉即記錄了東港漁家捕獲第一尾黑鮪魚時的喜悅,作品中的小孩以欽羨的眼神仰望「黑鮪英雄」,婦人則忙不迭地以剷子剷冰往魚身保鮮。一年一度的「黑鮪魚觀光季」就從這一尾開始。
在臺灣靠創作過生活非易事,因此除了創作外,許萬利尚接廟宇工作或應邀至小琉球從事漂流木創作。此外,他也在社區大學教授木雕。他謙遜地說,自己並非科班出身,能夠從事雕刻創作與教學,尤其做文化的傳承,讓自己感覺意義非凡。(33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