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白交雜的長髮隨意用橡皮筋綁著、身著寬鬆的手染棉衣、說話嗓門特大、動作粗獷、不修邊幅的蔡清鈿,自稱外貌如流氓,因為外表與作品是個大反差,更讓人驚嘆其出神入化的細膩。
不愛唸書的蔡清鈿國小畢業那年,即告知父親要去學木雕,13歲的他隻身到臺北萬華,進入鑿花雕刻大師黃龜理的門下,學習傳統家具及廟宇雕刻。「我學了兩年就落跑啦!」原因是做師仔工一天才五十元,但當了師傅卻有一天四百五十元的工資,「當時公務人員一個月的薪資才六百元哪!」蔡清鈿回憶昔時風光道。
但是隨著兩岸開放,大陸廉價工資衝擊了臺灣的木雕市場,多數走傳統路線的木雕師傅紛紛轉型創作路線,蔡清鈿亦然。但是從學徒一路走來二十餘年的木雕傳統,並非一夕之間說放即能放,「以前刻的是浮雕,我花了四年的時間去忘掉傳統,不然被綁著怎麼走立體的創作呀!」蔡清鈿用臺語述說轉型歷程。
「要創作就要與眾不同!」書雖然念得不多,但蔡清鈿深知要從「匠」轉成「藝」勢必要有自己的風格,他選擇以細膩的精雕入手。「剛開始不知道木材的性,檜木、牛樟都刻不出我要的感覺,直到用到黃楊木,才覺得對味了!」主要係因黃楊木的延展性及透光度較佳的緣故。
蔡清鈿那時常以蘭花與昆蟲為創作主題,一體成型的雕工呈顯不俗的功力。為了精準雕出花草、昆蟲的形體姿態,他不時到野地觀察生態,將樣貌保存腦中,創作前不必繪草圖即能下刀雕刻出。創作時的蔡清鈿收起平日鬆散、嘻笑的個性,專注於創作,經常一下刀即十餘小時,晝夜不分地雕刻,累了就睡在沙發上,醒來繼續刻,精雕細琢的作品往往耗時數月才完成。
儘管對木雕有一腔熱血,不過蔡清鈿也曾因生活的困頓而迷失,淪入社會的黑暗邊緣打混過日,「刻得好有什麼路用!我看起來像流氓,別人也不相信我會雕刻,嘸好臉色啦。」因為曾遭以貌取人的否定,儘管練得一身絕佳功夫,卻有十餘年的時間,蔡清鈿為人作嫁當代工。
替別人創作作品,用別人的名字進入藝術市場,久而久之自然心有不平,因此他在1999年成立個人工作室,全心投入創作。蘭花、絲瓜、蜻蜓、蜜蜂、螞蟻都是其創作題材,每件作品莫不栩栩如生。2002年,蔡清鈿開始參臺灣區木雕藝術創作比賽,初試啼聲即以〈池裡的蓮花〉勇奪第一名,並獲複合媒材類拿到第二名。2004年,他掄獲第五十七屆全省美展工藝類第一名。
昆蟲和植物是蔡清鈿的一貫題材,也藉此表達了他的人生觀。例如〈歲月〉一作,是蔡清鈿對生命的回顧,一體成型的黃楊木上,陳列著一雙木屐,一隻完整並長出蕃薯,另一隻卻殘破不堪。蔡清鈿表示,後面的破木屐是自己的過去,前面長出蕃薯的木屐則是未來,這件作品意喻著拋掉殘破,迎向希望的未來人生。〈苦盡甘來〉是另一件具激勵之意的作品。蔡清鈿刻出一株苦瓜盤纏在被砍除的竹子上,已枯萎的肢體,僅存殘破、敗壞的苦瓜軀殼;一隻蝸牛由竹頭根部緩慢爬升,一隻蜜蜂則以騰空之姿,尋求瓜藤可能的養分,努力生活的物體相互對應出生機,最後在截斷的竹頭冒出新筍,長出蕈菇,此作刻意製造毫無生趣的表象,卻又創造了生命的延續。
讓蔡清鈿拿下五十七屆全國美展金龍獎的〈力與美〉,則藉獨角仙以頭部巨角奮力撐起樹皮的圖像,呈現從無到有的打拼衝勁,「人生要打拼,肯打拼就有力量,可以像獨角仙撐起一片天。」蔡清鈿正色地說。
有「仙履蘭」、「淑女拖鞋」、「女神之足」之稱的拖鞋蘭,奇異的造型總受愛蘭者垂青。擅長雕刻蘭花的蔡清鈿在〈拖鞋蘭〉中,將蘭花的袋曩與花瓣刻畫出鮮嫩、輕透的質感,蘭莖上的毫毛;挺勁的蘭葉,細膩表現葉脈分明的紋路,表現出其特殊的形態與韻味。
「不是雕得漂漂亮亮就是好作品,有生命才稱得上是好作品……,人若沒經過風浪,創作無法深刻」,蔡清鈿對創作的深刻感受,植根於生活的顛沛體驗。他和世界上多數的創作者一樣,都經歷了窮困潦倒、心靈磨難,最後才將苦痛經驗內化成創作的泉源,因而他的每件作品都有其背後的故事,也都為他視如骨肉,不輕易出售。〈拖鞋蘭〉是他在生活窘迫時唯一被收購的作品,「要喜歡這些作品,想收藏才能保存下來,才會有價值」,他如此說道。(35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