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孔子活在現代,他恐怕得收回「朽木不可雕」這句話了!因為在工藝家陳茂輝眼裡,朽木不僅可雕,還奇貨可居,更是他展現才藝的最佳媒材。
世界之所以美好、有趣,來自於每個人不同的思維、視野與創意;他人眼中之敝屣,可能是某人之希珍;情人眼裡出西施更不足為怪。住在南投的陳茂輝說:「別人說破洞,我看是『好康』(好洞的臺語諧音),別人說木頭上的裂痕是缺陷,我看是『利潤』(「裂痕」臺語發音與「利潤」同),做生意的人,誰不愛利潤呢?」於是帶著如同整型醫師妙手的陳茂輝,將殘缺都變成了一個個驚嘆號!
看天吃飯的行當,無奈的心聲如人飲水,颱風一來,大家都得繃緊神經,唯恐辛勞於頃刻間化為烏有。「我們家種三分田,一家人吃不夠,還要借米吃,做農嘸出脫啦!」只要是辛苦過的農家子弟,莫不會發出此類怨嘆!因此初中畢業後,陳茂輝就到紡織廠工作,但他又意識到做紡織沒技術,一輩子也只能當工人。
當年,因為公務人員一個月薪水二、三千元,木工車床師傅月薪則高達一萬餘元,所以陳茂輝改行學木工車床,經過兩年餘的學徒生涯,練就了深厚的根基。退伍後,他更上一層樓學車枳(「頂尖飾形」、「窗條」等),「有一陣子盛行撞球桿,後來是雕花的樓梯扶手」,到27歲回到故鄉名間當飾品、聖誕禮品的樣品師。「做樣品講究技術,須跟廠商要求的商品一模一樣,否則訂單就飛了!」因技術備受廠商肯定,翌年他就成立自己的工作室,開始接單生產。
任何行業都有高低起伏,曾經月收入高於公務人員數倍的木工車床師傅,到了後期也因為機器取代人工而備受衝擊。陳茂輝當時一度想轉行,他將多數機器賣掉,僅留一台手工車床。就在萬念俱灰的時候,一個廠商上門請求幫忙收拾被車壞的樓梯雕花扶手,經過陳茂輝的修復,這整卡車的瑕疵品後來全部煥然一新,廠商毀而復得;陳茂輝的好手藝也就這麼傳揚了出去。
三義是木雕的代名詞,當年以奇木巧雕聞名,進而帶動了雕刻市場的風潮。某日,一位從事奇木巧雕販售的廠商將一些雕刻剩餘的零木拿給陳茂輝,希望他做成觀賞用甕或花瓶。儘管未做過此類作品,但喜歡挑戰的他仍然一試,結果車出的木花瓶讓客人十分滿意,也開啟了他事業的新契機。靠著口碑相傳,客戶不斷上門。然而,儘管觀賞用的木花瓶逐漸流行,但多數人不知製作源頭是陳茂輝,因為商人將他視為商業機密,他默默做了很長一段時間的代工,後來才逐步朝創作前進。
臺灣木雕以牛樟、檜木、肖楠、黃陽木等木材為主,陳茂輝則取漂流木、風倒木、枯立木、破裂木、腐朽木等失去外相與生命的木頭為素材,他將這些廢材予以再造,重塑出了其獨一無二的「自然美」。儘管他人不看好,但在陳茂輝眼裡,這些漂流木有些也是上等木材,經過大水沖刷,外貌雖然殘破,但是只要識貨,去蕪存菁,透過刨磨,運用材質本身的特色加以雕塑,每一件都具有與眾不同之美。
陳茂輝從殘缺中窺見美感的妙例之一,是其「看破」系列作品,此系列因為創意、美感十足,曾獲國立臺灣工藝研究所主辦的第十屆工藝設計競賽入選。他也運用芭樂樹頭、荔枝、龍眼、相思木、竹等進行創作,這些在地的常見樹木在其慧心獨具的創意下,也皆別具風華。
人長瘤要花錢,甚至可能失去生命,樹長瘤卻是人們的眼中寶。〈舞〉就是以長瘤的樟木順其自然雕刻、琢磨而成,展現拙樸、奇絕的瘤紋;樹身、樹幹一體成型,一粗一細,彷若一男一女牽手翩翩起舞,渾然天成的巧合,是陳茂輝眼中的可遇不可求之作。
陳茂輝的作品題材多樣,在金豬年所作的〈金豬〉中,豬身是水杉,下垂的耳朵則以腐朽的紅豆杉黏貼,一對花梨木兜成了眼睛,模樣煞是可愛。斗笠則是另一件作品的主題,出身農家的陳茂輝,一直想刻一頂可以戴的木製斗笠,「以前刻過,但是太重了,戴在頭上像鋼盔,直到找到密度較鬆的梧桐木才克服重量問題」,陳茂輝解釋〈斗笠〉道。
然而,陳茂輝巧手回春的最佳例子,仍要屬〈對話〉一作。黃連木因為容易腐爛導致中空,故別名爛心木,但〈對話〉卻以斑斕的線條表彰其蓬勃的生氣,高低排列,瓶口相對的木瓶看似在宣揚,只要發揮創意,爛心木也有美麗的彩衣。(35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