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境的貧寒,身體的殘缺,讓黃明鍾的童年和人生觀都蒙上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霾。在生命的幽微深處,創作是唯一的明燈,也是心靈的停泊歇息處,他說:「假如沒有創作,我或許早已進入杜鵑窩」。 現年五十歲,出生木雕之鄉三義的黃明鍾,一歲餘因罹患了小兒麻痺症而行動不便,入學後常受同儕欺凌,「跛腳?!跛腳?!走路東倒西歪, 真好笑⋯⋯ 」, 這些訕笑、歧視讓他氣得拾起石頭砸過去,結果父母卻不明就裡痛打黃明鍾,從此之後,他遭欺凌敢怒不敢言,屈辱只得吞下肚子,久而久之堆積成了性格上的自卑與黑暗。
國中畢業後,父親送他到堂舅處學木雕,三年四個月的學徒生涯,他從灑掃、打雜,逐步學會了佛像、家具裝飾雕刻等技藝,隨後又向劉明源習花鳥、屏風等浮雕與立體雕。「我在心裡總覺得自己有殘缺,所以要比一般人更努力、表現更傑出才可以。」
然而隨後的一場意外,卻讓黃明鍾的生命雪上加霜,受傷的手斷了,讓他再無力道從事一般的雕刻,而這個意外也把他推上了創作之途。「當初三義木雕景氣好的時候,一天可以賺兩萬元,父親對我放棄傳統木雕很不諒解,因為創作沒人買就沒收入啊,但是不換跑道也沒辦法啊!」黃明鍾無奈笑著說。
每次舔舐內心的傷口時,黃明鍾就會想起梵谷,因此更是自我砥礪,埋首於創作中找尋出口。或許正是因為過往的遭遇及苦痛,他獨特悲憤、鬱結的作品風格受到矚目,也逐漸脫離了傳統木雕的匠氣。
1997年,第一屆裕隆木雕金質獎開跑,黃明鍾以自我對話的形式雕刻出〈宿命的超越〉,陰鬱、殘破、呆滯、悽苦的氛圍,震懾、敲撞了觀眾,使他在第四屆的木雕金質獎參賽者中突圍而出,獲得首獎,並於2008年再度以〈回歸〉拿下銀質獎;另一件作品〈忙碌〉也在同年三義國際木雕競賽中掄得第二名,後來更受邀至匈牙利展出,作品〈視野〉由塔塔班牙博物館典藏。
黃明鍾灰黑的心靈直到碰上另一半李湘亞才明亮起來,在殘障未婚聯誼活動裡,他們速配成功並且組織家庭。妻子、孩子,家庭的溫暖,為他的生命逐步填上色彩,儘管創作的收入不穩定,但他樂觀地說:「夫妻同心,泥土變黃金。」然而,生活的重大轉折,並未使黃明鍾的作品完全脫離不安、苦悶、卑微之態。「我們東方人比較愛討喜的作品,我的作品給人很兩極化的感受,學院派的藝術家喜歡,一般人卻因感覺很苦所以不喜歡。」
四十餘歲才結婚的黃明鍾,和妻子育有一個小孩,作品〈父母心〉刻畫的正是一家三口。作品中,一男一女的頭部切面聚合似一個堡壘,小孩則置於兩者中間。黃明鍾認為,小孩的教養要「從頭」開始,他希望小孩比自己更好,這件作品道盡了天下父母心。〈一家三口〉無限的想像。黃明鍾以類似水墨畫中的皴法表現木質肌理,雜錯的肌理使作品中的吶喊更具張力。
黃明鍾「臉譜」系列的〈祖父〉,則刻畫了一張雙眼緊閉,嘴角下垂,沒有耳朵的祖父頭像。黃明鍾解釋,沒有耳朵可以少去干擾,這是他的作品少見有耳朵的主因。此外他的作品也不上漆,僅上蠟、淡墨或鞋油來彰顯作品之層次感。也取材於家庭,作品中的三個人物面相酷似,皆透出淡淡的愁容,是十足的黃明鍾風格。
〈掙扎〉有別於家庭的溫情,敘述的是國家與升斗小民間的距離。碩大的人頭像隱喻著上位者,俯趴或伸展在地,如蝌蚪狀的小人像是百姓,以俯趴或伸展表達生活的艱困,巨大、高權的執政者則循一己好惡,無視於百姓疾苦,黃明鍾以此件作品道出對時政之觀感。
19世紀現實主義雕刻家羅丹是黃明鍾崇拜的雕刻家,〈吶喊〉即是他仿羅丹雕刻出的作品。仰天閉眼,是無助,也是苦絕之顯象;微張的口看似無語問天,又可解為仰天長嘯,充滿黃明鍾用花梨木雕刻的〈無奈與期待〉,以超現實主義手法表現內在的心情。大小不均的雙腳是他現實世界的寫照,翅膀則意喻壯志、理想、渴望、自由等,但翅膀僅有單邊,此種不完整予人欲振乏力之慨。此般既聽天由命又期盼高飛的矛盾,也彷彿透露了黃明鍾對人生五味雜陳的感受。(36期)